编者按：

    为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大力弘扬爱国主义精神，全面回顾和深刻认识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历史进程，深入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视察重庆重要讲话和亲临石柱视察调研重要指示精神，坚定广大干部群众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进一步激发爱党、爱国、爱社会主义的热情，县新闻中心于今年8月12日起，面向全社会征集“我和我的祖国·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主题稿件。县新闻中心通过组织专家精心评选，共评选出成人、中学、小学三个组别优秀作品28篇。

    乡愁

    ◎韩立新(散文)

一

    二伯今年春节是在老家小河头村过的。我跟他是同村，而且隔得不远。

    大年三十这天，小河头村下着漫天大雪。二伯上午到达县城宾馆，是堂侄开车接他回老家的，没有声张；大年初一午饭后离开家门，也是堂侄送他去的县城，悄无声息。

    掐指算来，二伯已整整25年没回老家过年了。他很想回老家过年的，但是他没有勇气，怕乡亲们在背后戳脊梁骨，骂他“小子长本事了就忘了根，胳膊肘向外拐，亏待乡亲们，赚了昧心钱”。在老家，谁家的孩子背上骂名，一家人就抬不起头来。

    大奶奶（二伯的母亲）生日恰是大年初一，过了这个春节就90岁了，身体状况不好，但能自理。前年八月十五，大奶奶从二伯家坐飞机回来，就很少出门，整天嘟囔着要找早年去世的老伴。

    每逢佳节倍思亲。二伯年底正好从集团领导的位子退下来，愈加惦记母亲，也想看看家乡的变化。为了却心愿，他没有挈妇将雏，选择了独自一人回老家过年。

    县城宾馆离老家村子有20公里路程。北方人重视回老家过年，此时的宾馆冷冷清清，住着的几户也是远道而来过年的。

    直到过了晌午，二伯才打电话让堂侄去接他，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说他回家来过年了，以免给乡亲们添堵。

    大年夜，村子的鞭炮、烟花此起彼伏，赶趟儿似的燃放着。大奶奶知道儿子的心境，很早就关上院门，娘儿俩在屋里包水饺、看电视，东家长、李家短，谁家门店挣大钱了，村里农作物有了统一商标……一直聊到子夜。二伯几次站在窗前，遥望着村子远处的树林，看着近处冰封的小河，深感家的温暖。

    大年初一上午，来给大奶奶拜年的进进出出，二伯猫在西厢房里没有露脸，几次都想出去跟儿时的玩友聊下天。

    二伯是啥人物？他是一个企业掌门人，资产几年前就过5亿了。可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的二伯，为什么怕见父老乡亲呢？村里村外的人都说，如今小河头村发达了，村民们在家门口就能挣大钱，村子的青山绿水古民居，就是金山银山大银行。这又是为何？

    这还要从头说起。没有二伯当年的“胳膊肘子向外拐”，家乡不会有这青山绿水，不会是天然氧吧，村里的响水河不会鱼翔浅底。村子留住了原生态，才有了今天“美丽乡村”的赞誉。

二

    二伯从小就要强，是恢复高考后村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名牌大学生。他考上大学那会儿，全村都轰动了，上学时乡亲们都前来祝贺，村干部们来送行。毕业后，他分配到省城的一家电子集团工作。

    专业对口，工作顺水顺风，没几年功夫，二伯就从一名技术员成长为中层干部，后来还当上了集团副总。

    一个庄户人家的孩子，图个稳定的饭碗就不错了，没想到还当了干部。二伯没忘记爹娘和父老乡亲，村委的大电视机也是那电子集团赠送的，村里不少孩子也在他的帮助下找到了工作。村里人以他为荣，都教育自己的子女要像他那样，好好读书，以后找个好工作。二伯一家人也觉得脸上有光，大奶奶总是逢人就笑。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招商引资很火热，村民们盼望村子有个企业，可以走出黄土地，进厂当工人，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现状。当地的领导、村干部也多次去省城看望二伯，托付他招商引资，盼望着能给村里上个项目。

    二伯牢记托付。他在一次出国参加学术交流会时，认识了一个想来中国投资建厂的老板，主要生产电子产品。二伯说尽好话，想把项目引到老家，在村南的小青山下建电子工厂。

    电子企业是高端企业，消息传到镇上、村里，皆大欢喜。县里大力支持，政府领导亲自跟进，出国跟老板洽谈，声称只要项目能落户一切都开绿灯。二伯也满心高兴，觉得建电子厂对家乡好处多。

    很快，外商提出征地300亩，选在小青山下，要打造“电子明珠”。村民积极为项目腾地方，把尚未成熟的庄稼也砍掉了。

    小河头村建“电子明珠”，农村要变成“电子城”，一时间，市、县新闻媒体竞相报道。乡亲们也畅想着2000多人的现代化工厂拔地而起，一批国外客商、大学生在这里汇集，乡亲们足不出村就能上班挣钱。二伯成了有功之臣，当年被家乡授予“发展功臣”，大奶奶也觉得满面流光。

    外商很快用铁丝网把土地圈起来，盖上大门，建起临时办公房。谁知，工程一放就是一年多，庄稼没法种，土地荒芜着。村民纳闷，这到底是啥事？

三

    原来，土地围网圈起后，那个外商找到二伯，说是投资项目有变，电子工厂不建了，打算建个化工厂，让二伯帮忙给协调办理手续。

    二伯的心“咯噔”一下，没想到会出这种情况。“建化工厂，会毁家乡的青山绿水，这怎么能行？”他详细问询化工项目情况，调查了他们在其他地方的同类企业的发展情况，发现该项目污染大，外商看好这地方是因为这里有河、有水库、有山丘，可以将污水悄悄地排走。

    为追求经济效益，不顾及生态环境，这绝对不可以。乡亲们暂时看不到污染危害的严重性，贪图眼前利益，才愿意接纳这类企业。加之，当时招商引资门槛几乎为零，“只要你来投资，就鼓掌欢迎”，政府只考核能为当地带来经济效益。

    二伯是明白人，他左右为难了。这是他第一次碰到这么棘手的事情。按照他的脾气，很难做到顺水推舟，隐瞒实情，让乡亲们受害。

    二伯深爱着儿时跟小伙伴洗澡摸鱼的双响水河，河里有很多童年的故事，河里的鱼虾、山上的果子、岭上的野菜让乡亲们度过了“食不果腹”的岁月。不只是他，村里村外的老少对小河头村的山水林田都留有美好记忆。

    二伯眼前浮现出村边连绵的山丘，花果飘香；山涧泉水叮咚，是童年的乐园。夏天，树林里鸣蝉婉转，乡亲们好几年就是靠粘蝉，才解决了生计问题。

    忘不了夏天的晚上，村口的场院里，常常有老人讲故事，二伯记忆最深的神话故事都是在那里听的。他常常听着听着就在青石板上席地睡着了，最后还得让大爷爷抱回家去。村子至今保留原貌，成了远近闻名的“长寿村”。

    如果化工厂落地，生态环境必被破坏；如果不让项目落地，外商就会放弃投资，乡亲们会大为不解。眼看着谈好的项目跑了，大家一定会惋惜，气愤，甚至骂娘的。

    针对项目的污染问题，二伯跟外商进行几次谈判，过程很是艰难。外商没有好的改良办法，却急着开工建设，二伯坚决不同意。他再三对老外强调：“如果环评通不过，化工厂坚决不能在村里建。”

    为防止外商有别的想法，二伯写了该项目不可行的报告，贴到村委大院，还给县里、市里有关部门送去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村民们按捺不住。此时，乡镇主要领导调走了，村干部领着乡亲们询问二伯。二伯苦口婆心从理论上讲解、劝导，用心良苦，可是乡亲们就是不理解。有的埋怨二伯太认真，劝他不要阻止项目开工；有的还编出故事，说二伯将项目介绍到外地，自己挣了大把好处费；有的埋怨二伯好大喜功，没达到个人目的，才欺骗乡亲们。二伯深知乡亲们“求财若渴”，所以有口难辩。

    冬去春来，又是播种季节。看到项目没望，村民们纷纷拔掉围网，重新种地。

    屋漏偏遭连阴雨。当时，二伯的企业也遇到经营困难，有的职工写举报信，二伯被隔离调查三个多月。后来，虽没有明确结论，但他却被调到别的企业当了总工程师。

    大爷爷劳苦一生，很要脸面，听着村民说三道四，很是憋闷，不久卧床不起，当年就去世了。在葬礼上，二伯没与乡亲们多说什么，离村时带着大奶奶去了南方的省城。在路上，他回望着熟悉的故乡，却感到非常的陌生，好像自己是被故乡抛弃的孩子。

四

    孩子亲爹娘，游子系故乡。

    二伯在忙于企业发展的同时，没有忘记家乡的发展。7年前，看到有些地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把天赐的资源进行利用，发展起了旅游观光农业，他倍感兴趣，亲自去哪些地方进行调研。于是，他从网上给县政府有关部门发去邮件，提议发展乡村旅游，把响水河、小青山、平寿湖、绿茵涯等保护和利用起来，把梯田进行有色种植。

    建议很快被县、镇两级政府采纳，一个个旅游观光、饮食文化项目发展起来。县政府还在官网寻找这个建言献策的人。二伯没有应答，他觉得为家乡建言献策是理所应当的。

    前些年的招商引资热潮之后，人们开始审视走过的路，看到在追求经济增长的同时，有的地方牺牲了资源，毁坏了环境，早年的青山绿水早已销声匿迹。大家痛定思痛，认识到经济发展不能“卯吃寅粮”，不能抢占子孙后代的资源，要让乡村持续发展，越变越美。

    梧桐花开，凤凰自来。随着城市圈的扩大，家乡成为城郊稀缺的原生态村落，那些保存完好的自然资源，吸引了众多商家前来投资开发旅游项目。

    5年前，一位早年在外创业的村民回家投资，先将自家院落稍事装饰，办起了“农家乐”，将食材从田间搬到饭桌，实现“一条龙”供给，打出“绿色环保健康文化”招牌，吸引了城里人舍近求远到这里来体验，寻找舌尖上的美味，让城区的大酒店都感到了压力。

    家乡，没有引来大型工厂，却积蓄了资源，发展起了乡村旅游。村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原汁原味的景点和原生态的饭菜让游客流连忘返。

    村民开设“农家乐”，办起了庄户豆腐、粉皮、火烧等加工店，开起了土特产品经销店；村子还注册了“响水河”“小青山”商标，组建了产品、商标打假委员会。乡亲们足不出村就能挣大钱。

    看到村子发展了，二伯打心眼儿里高兴。他也很想回到村里，看那山水田园，吃那原生态的瓜果蔬菜和原汁原味的小麦馒头，再到村后的山上粘鸣蝉，到小河两岸的草丛里捉蚂蚱。当然了，最喜欢夏天在村头的大柳树下，跟乡亲们一起跳广场舞，再听听村子里的故事。

    可是，二伯一想起20多年前的事情，就心潮翻滚，难以成行。虽然不少人已经淡忘当年的故事，正庆幸化工厂没有落地，可他还是担心有的乡亲不明原理，会执拗地误解他。尤其是那一年田地荒芜，给大家造成的损失，他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

五

    “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有我幼年的足印……他乡也有情 ，他乡也有爱，我却常在梦里故呀乡行。”程琳的《故乡情》唱出人们对故乡的眷恋，二伯也时常把这首歌挂在嘴边。如今，二伯上了年纪，再加上高龄的大奶奶在家居住，更是思乡心切。

    今年，二伯正式退休，终于可以清闲了。春节将至，故乡的一切常在眼前浮现。于是，他下定决心，回老家过年，给大奶奶过生日。

    二伯心里很是矛盾，想见儿时的伙伴，又怕引来乡亲们的不悦，大过年赚个没心情，因此一直低调、矜持。

    “婶子，二弟该到退休年龄了吧？他眼界就是开阔，眼光就是长远。多亏他当年顶住压力，赚些埋怨，没让那化工项目落地，村子才有今天。村支两委想聘请他回村，给规划一下村子的发展。”村支书领着村干部来给大奶奶拜年。每年的正月初一下午，村干部都要到各家各户去拜年，已成为村风，一直没断过。

    “噢，他昨天很晚才来，也没顾上去看望你们，吃了中午饭就去城里了，说是看一下高中老师就回南方。”大奶奶一高兴，说出了二伯的行踪。

    “您看，咋不早说？别提当年那些事了，是乡邻错怪他了。这些年的发展，村民们心知肚明：是他为村子留住碧水蓝天。您看，那些引来化工项目的村子，村落都消失了。”村主任快言快语，“快给他打电话，大过年的走啥？让他回来，我们请他吃饭，让他解开心结。”

    电话打通了，二伯真没走，还在县城宾馆里住着。一是因为当天的火车票没买到；二是他也想到傍晚时，再返回村子，看看家乡的变化，看看梦里的山水田园，也好为村子下一步发展规划一下。

    二伯没有推辞，立即打上出租车，径直返回家乡。家乡的酒真香，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说过去话未来，敞开心扉。

    当晚，得知信息的乡亲们给二伯送来字画，是左右方圆知名的乡贤写的。二伯看着上面“留住青山绿水，共享美好生活”的字，老泪婆娑，心里暖乎乎的……

    （三等奖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