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翠华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诗经·豳风·七月》。

　　现在正值盛夏，从晨光熹微到暮色深重，铿锵昂扬的蝉鸣就一直在人的耳膜上鼓荡。高亢的嘶鸣在炽热的空气中交织成一片，响彻云霄。在这片洪声天籁中，夏日的空气变得沸腾起来，连灼灼炙人的太阳光线也好像被震得微微发颤——正如《诗经》里描写的那样：如蜩如螗，如沸如羹。高高的枝头上，这激越的歌声从古执着地一直鸣唱到今，即使位高权重如唐朝宰相的虞世南也对它发出感慨：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曾好几次，我站在树下向枝叶间寻找那声如洪钟的小家伙，想看看它们趴在树枝鸣叫的样子。无奈刚一靠近，它们就瞬间集体噤声，空气中从四面八方射来无数道警惕和不欢迎的目光，再靠近，它们就“唿”的一声像群奔逃的小鸟飞往另一棵树上去了，随后，又在那里继续旁若无人地放声高唱。看来，它只喜欢没有观众的舞台，热情的歌声仅是为了夏日的天空而唱。

　　是什么样的热情激发这小小的虫子能发出如此惊天的巨响？纵然穿越了三千年的时光，这蝉声如今依然还在人的耳边回响——菀彼柳斯，鸣蜩嘒嘒。

　　如果，你知道蝉的幼虫在泥土里至少要蛰伏三年，最长的甚至达17年。经过长年的蛰伏，它在6月钻出地面，在短短的3个月里，它要完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历程：交配，产卵，然后在紧跟而来的秋天里挥手永远作别这个它刚刚来到的世界。此时，你或许才能明白它为什么要在炽热的夏天里忘情地鸣唱，只为它曾在冰冷的黑暗中坚守过漫长的悲壮，才迎来这光明的酣畅。

　　“应候守节，则其信也”这是古人对蝉应时而动、守时守信的赞美，也是对它用羸弱的身体撑起不屈的意志的赞美。也许，那些总是感叹生活太快、抱怨时间不够用的人可能不会理解，在冰冷黑暗的泥土下，小小的它竟能与时间融合，不与时间较劲，能够在尘埃中一边经历着数次裂肤之痛还一边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生命的发芽。也许，只有蝉自已才明白，在黑暗的孤独中，细微的坚持和琐碎的坚韧就是它与时间达成和解的方式。

　　从泥土中爬上树干的蝉幼虫必须再经过一次裂肤之痛后才能羽化，拥有一双精致透明的翅膀，一双能够自由飞翔的翅膀。阳光下，蝉振动美丽的翅膀从一个棵树巅飞到另一个树巅，它欢畅地振翅高歌，歌声里没有抱怨造物主在它奔赴光明的路上设置了太多障碍，它只在歌声里向夏天表达着发自灵魂的爱恋。这是强者的歌唱，是酣畅淋漓的胜利者之歌。

　　在秋雨滴落之前，蝉滔滔不绝地向夏天倾诉着它热烈的情话，这些情话已藏在它的灵魂深处很多年，对夏天的向往和热爱就镌刻在它的灵魂上。在告别夏天之前，它也将把夏天的记忆当作生命的密码铭刻在它下一代的灵魂深处，这密码将会再次告诉它的孩子们，用泥土里的安详迎来阳光下的飞场。

　　假如秋风吹来，蝉将伴随落叶一起飘离枝头，它将再一次回到土地上，只是这一次，它将永远留在这里。它会敛着美丽翅膀静静地躺在泥土上，空气中将不会叹息着它的遗憾。它蛰伏多年只为一夏，夏天离去，它也将义无反顾地离去。更何况，在它躺着的这片泥土里，它的后代将携带着它的记忆密码再次爬上那夏日的枝头，再次在那里放声歌唱，如此，生生不息。

　　我们生活的世界也许很荒谬，生活也许会有很多无法预料的痛苦，痛苦也许会伴着我们一直生活下去。如果不能回避，那么就让我们像小小的蝉一样吧，在孤独中默默地坚持，在坚持中与痛苦抗争，只有在坚持和抗争之后，才会迎来一个精致的自我，一个在风中飞扬的无悔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