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懂母亲节

●徐成文

“母亲节”这个词语,闯进我生活时,我已成人夫、为人父,将小小的巢安置在人来人往的城里。

那年五月的第二个周日,我睁大眼睛,在繁华的都市浏览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夏风一样清爽可人的美景佳人,心情舒张到差点膨胀。“先生,给母亲买束康乃馨吧,今天是母亲节!”母亲节?我那还在黄土地里似骆驼弯腰劳作的母亲,她也有专属的节日!

于是,我踏上了开往老家的中巴车。崎岖的山间公路上,穿窗而逝的是黄澄澄的麦田和躬身水田里插秧的农民。我知道,这个时节的农村,有一个叫“双抢”的词语,最为流行。

我的手里捧着蓝色的康乃馨,这是我第一次回家给母亲过母亲节。母亲喜欢蓝色,她说红色耀眼,白色太素。中巴车在颠簸,我手里的康乃馨静悄悄地绽放着,静静释放着初夏的芬芳。

“妈,今天是母亲节,我回来给你过节呢!”母亲在那片宽阔的麦地里,低头割麦。她的身形太矮小,就算那些长势不佳的麦梗,也以讥讽的姿态,傲居母亲之上。“什么节不节啊,除了过年我什么节也不过,更不懂什么母亲节!”母亲没有停下手里的农活,语气不咸不淡,我尴尬地立在麦地里。挑麦往返于麦地与家之间的父亲靠近,他接过康乃馨,粗大的鼻孔嗅嗅,“你这个老婆子,儿子从城里赶回来给你过节,你还不识抬举。这个花我给你拿着。”父亲朝母亲一顿“批评教育”。

太阳早已抵达中天,炙烤着麦地。我卷起裤管,加入到抢收麦子的火热劳动中。

丰盛的午餐,从母亲那双出神入化的茧手流淌而出。母亲说,过不过节不重要,只要你们时时记得在老家还有父母就行。我如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答应母亲,只要有空就回家看看,不带那些包装讲究的礼物,只带一颗孝心即可。

离别时,母亲把那束康乃馨送我,让我带回城里,继续绽放,继续芬芳。母亲不懂母亲节,但她懂得生活要鲜美而温馨!

几年后,父亲离世,母亲以一步三回头的不舍,与故土作别,住进了与我一街之隔的敬老院。敬老院里的母亲,用相亲相爱的情感,和那些安享晚年的老伙伴,展望着红彤彤的夕阳。

又一个母亲节来临,我特地请母亲到敬老院附近一家小饭馆吃饭过节。岁月流逝,母亲的嘴里只剩下几颗牙齿。我点了母亲最爱的粉蒸肉。我们母子俩在小饭馆里,一口饭菜一口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亲情在一张方桌上徐徐铺开。我们的餐桌临窗而立,街上流动的风景扑眼而来,母亲虽在城里生活多日,但她的世界里依然稀奇不断。“今天什么日子啊,街上有人卖花?”对面商场门口,几个卖花的商贩在不停地吆喝。“母亲节啊,我专门来请你下馆子啊,给您去买束花吧。”我把筷子在餐盘上一搁,打算起身外出。母亲的脸拉了下来,立马给我一顿训斥,说花那个冤枉钱不如买点好吃的。我知道,母亲历经过贫寒与饥饿,只有吃到嘴里才是实实在在的。

“这个粉蒸肉真好吃——”母亲一抹嘴,对我点的菜大加赞誉。母亲说,与她同室的吴婆婆,无儿无女,是村里干部安排到敬老院的。今天过母亲节,我们有孩子的都被接出来吃饭,而吴婆婆却孤苦伶仃地巴望着。“我们去对面超市买点营养品给她,她身子骨差得很。”母亲的请求我一口答应,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就让我这个与吴婆婆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为她过一个“母亲节”吧。

我一手扶着母亲,一手提着送给吴婆婆的礼物,跨越人行天桥,跨越人与人之间那因为血缘而阻隔的真情。吴婆婆接过礼物,暗沉的眼睛焕发出神采,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

母亲不懂母亲节,但她却懂得给予身边的人同情与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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