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才
船行江上,高亢激昂的川江号子时常在记忆深处回响。
1974年,我12岁,父亲带着我认识浩瀚的长江,第一次乘坐木帆船,第一次聆听到穿云破雾的川江号子,第一次目睹纤夫,拉纤时四肢使力纤绳深深嵌入古铜色肌肉的情景……
建国前,石柱境内没有一条公路,出山的道路,除城东、城南、城西、城北四条青石板大路外,主要靠起点在西沱古镇,途经湖北利川、恩施的巴盐古道,与山外沟通。巴盐古道是古代西南地区著名的陆运交通线。成群结队的背脚子,肩挑背驮、风雨兼程,艰难地行走在这条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上,用血汗之躯闯开了“川盐销楚”的盐运大道。
12岁的我在长江支流龙河岸边的桥头中学读书。暑假,为筹集1974年秋季的书学费和生活费,父亲找生产队请了几天假,带着我从老家步行到忠县乌杨镇他表哥家借钱。第一天,我们从官田乡场出发,经中坝场,翻越川鄂险关大寨坎,行程50余公里,走到桥头镇田畈沱池坝,天已伸手不见五指,在一农户家投宿。第二天刚亮,经龙沙镇,翻越方斗山,再走几十里山路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父亲表哥的家。
父亲的表哥姓陈,长年在船上工作,当水手。只有父亲的表嫂和女儿在家。见我们远道而来,特别热情,每顿给我们煮南瓜米饭,她们自己吃玉米饭,那年月,能吃上白米饭,当过年。
第二天,父亲带着我坐船下忠县县城,第一次认识长江。这也是我第一次乘船。船顺江而下速度快,中午时分到达忠县县城。父亲一生爱吃面条,船靠了岸,我们在竹篱笆墙吊脚楼的码头饭店,第一次吃到清香扑鼻的抄手。下午,我们又坐木船回乌杨镇,上水阻力大,木船挂满了白帆,一艘艘帆船,上行在江面上,帆船点点,落日熔金,渔舟唱晚,一幅情景交融的图画至今印记在脑海里……
1981年春,我在彭水县师范学校读书,因洪水冲毁了石柱县城至彭水县城的公路,客车无法通行。我和几个石柱籍同学,决定走水路到彭水。我们结伴在石柱县城乘车到丰都高家镇,乘船到涪陵,那时船行在长江航线的客轮是“东方红”号。我们当天乘船到涪陵,夜宿龙王沱码头简易旅馆;第二天,乘机动船沿乌江溯流而上,船过武隆,有的险滩还得绞滩。江水绿如绸带,沿途欣赏着乌江画廊的美丽景色,日落时分才到达彭水县城。
1985年秋,我考取了四川省干部函授学院,每月要到涪陵面授,地点在涪陵行署,乘船的机会多,欣赏到了长江不同季节的景色。我们都在高家镇乘船到涪陵,那时长江大船主要是“江渝”“江汉”号,沿途都要停靠高家镇、丰都、涪陵、长寿、重庆。高家镇是石柱出江的港口,不少单位在这里设置了转运站,水运码头客来船往,上下轮船都要在这里停靠。
在此候船的客人,就着一碗河水豆花、一碗“冒儿头”米饭,吃得津津有味。一直到三峡水库水位蓄至175米,繁华的高家古镇全部淹没在滔滔江水中。
当时的“江渝”“江汉”客轮,共设四个等级舱位,一等舱是船员室,二三等舱卧铺,四等舱是散席无座位。在一层,一排排木凳,谁先去就坐,没有位置的,就站在船舷看风景,吹江风。赶集的力夫,进货的商户,在甲板过道铺上布毯,和衣而睡。有时在卧铺偶遇熟人,就轮流在床上休息。无聊时,人们在码头买一本杂志,或与同船的客人摆龙门阵,也可花两角钱在船上看录像消磨时光。特别是到重庆,一般傍晚在高家镇上船,晚上枕着江声进入梦乡,第二天凌晨到达重庆朝天门码头,在几声长长的汽笛声中醒来,天未亮,就在泵船上等到天明,欣赏倒映江水中美丽山城的万家灯火,繁忙的朝天门码头上的渔火,像在画中游。
上世纪90年代,长江开通了“快艇”,早上在高家镇上船,下午就到达重庆。2000年7月,我最后一次乘船到重庆。这以后,石柱开通了到重庆的大巴车,石柱经丰都到涪陵是碎石公路,涪陵到重庆是高速公路,经5个多小时的颠簸,才能到达重庆。2009年3月28日,沪蓉高速公路开通,从石柱经忠县、垫江、长寿到达重庆,也要3个多小时的舟车劳顿。2013年12月28日,渝利铁路动车开通,历经70分钟,人们就从石柱县城到达重庆北站。随后沪蓉高速南线开通,缩短了石柱到重庆主城的行车时间。
随着陆运交通的发展,长江客运停止,客轮或改为邮轮旅游船,或改制出售给商家作水上酒楼鱼馆,破旧者拆卸报废,昔日航行长江上的点点船影,渐渐远去,淡出人们的视野,嵌入岁月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