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怡
一次,她举着相机给羊子崖拍照,突然听到“吱——”的一声。一个人全副武装,骑着摩托车从远处驶来,急刹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腾起了浓浓的烟尘。尖锐的刹车声,惊得她转过身去。“汪老师!我远远看见背影像您,没想到果然是您!我是您教的学生宗兵呀!”那人摘下头盔和面罩,激动又惊喜地笑着说。
一次,她正在鱼池度假,一个中年男子带着母亲突然造访:“汪老师,我是春平呀!我在国外工作,不方便找您。在毕业后二十多年的今天,我终于找到您了!”男子激动地说。一旁的老母亲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舍得放,不停地说:“感谢您那时对春平的教育,才有他的今天呀。”她这才想起,那是她刚参加工作教的学生春平。如今的见面感动得她热泪盈眶。
一次,一个陌生人看到她的微信头像,说像他的老师,就申请加她微信。他的微信加上后,她才知道那个陌生人也是她教的第一届学生小马,彼时调皮捣蛋的他现在已是西藏某部门的领导干部了。此时,她的肩周炎很严重,小马不由分说就给她寄来了不少治疗肩周炎的膏药,她的病痛得到了缓解。
一次,下乡采访途中,她正走得有些疲惫时,一辆奔驰轿车在她身边停下来。“汪老师快上车,您要去哪儿?我送您去。”司机说着下来拉开副驾驶的门,毕恭毕敬地请她上车。她看司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他是谁。“汪老师,我是小罗呀!全靠您教我时一巴掌将我打醒了。不然我现在可能还是个混混呢。”小罗笑着说。
宗兵、春平、小马、小罗……这些她教的第一届学生不时走进她的生活,一次次唤起她对工作的第一个地方——下二坝的记忆,魂牵梦绕,挥之不去。
30多年前的盛夏,她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下二坝的一所中学教书。下二坝距离县城约10公里,场镇不大。场镇外有一条河叫四龙溪,河水清冽。中学坐落在场镇后的半山腰。校内树木苍翠,有两栋职工宿舍和一栋二层简易教学大楼。后面有一块较大土操场,学生们在这里龙腾虎跃。
报到时,高挑瘦弱的她,披着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袭一身红色长裙,踩着半高跟鞋走进校园,引来了众多人打量的目光。她到学校没几天,就闹了乌龙,有两次把面相看着差距大的父(母)子,误会成了祖孙辈,让双方感到尴尬。
由于缺老师,她一到校就被委以重任——担任高二、三年级的历史老师。她虽然是政史专业毕业,但历史专业学得并不好,因此这个重任对她是个不小的考验。她立即花了几个通宵将初中和高中的历史课本“通吃”了一遍。
为让学生更好地应对来年高考,她用一个月工资订了一份高中历史教学的权威杂志《中学历史教学参考》,从中寻找历史学科的高考动态和相关资料。每个周末,她都要挤客车到县城的石柱中学,虚心向全县的权威高中历史老师请教,并拿回他们学校考过的历史试卷学习参考。
学校那时的条件很差,没有打印机和复印机,要给学生印刷试卷,只有用铁笔刻蜡纸,手推印刷。她从学校借来铁笔、钢板和蜡纸,开始学刻蜡纸。但刻蜡纸是一项技术活,轻了字刻不上去,重了就把蜡纸刻漏,浪费了一张蜡纸。几天下来,她很气馁。一天,她在批改作业时看到有几个学生的字非常漂亮,灵光乍现找到了刻蜡纸的好办法——挑几个字写得特别好的同学组成刻字小组。孩子们能被老师抽到刻字小组觉得特别荣幸。他们利用课余时间,很认真努力地刻出精美的蜡纸。
刻完蜡纸只是完成了第一步,把试卷印刷出来也很麻烦。当时学校只有一个印刷工人,每天工作量较大。她初来乍到不好意思麻烦工人,便虚心向工人师傅讨教油印技术,帮忙一起印刷。她小心翼翼地将蜡纸平整地贴在纱网上。贴好蜡纸后,她用滚筒把油墨恰到好处地均匀涂抹整个纱网,最后均匀用力、有节奏地推动滚筒印刷出美观实用的试卷。由于白天课多,她只好加班印刷,经常弄得手上、衣服上满是油墨,有时甚至弄了个大花脸。当一张张带着墨香的试卷发到学生手上,看着学生满眼惊喜,她就乐得会心一笑。
她严格地要求学生认真听讲、背书、做作业,希望他们都能考上大学。她曾跳起来打了高她一头、几天不写作业又屡教不改的学生小罗一巴掌,曾将粉笔头扔中坐在最后一排不认真听讲的小马。
第二年春天,一个高三班主任必须请假一段时间。人手不够,她作为那个班的历史老师,主动承担起班主任的责任。为了鼓励孩子们好好学习,她想做油酥花生米给学生吃。第一次因为没有经验,她把花生米炸成了焦炭。那时物资匮乏,米和油都靠供应,花生米更是稀缺品。失败后,她跑去食堂跟厨师请教,才知道怎样炸好花生米。她想用汤圆面做炸油团子给学生吃,还是因为没有经验,油团子砰的一声破了,滚烫的热油溅到她手上、脸上,顿时落下红色的烫伤印。她连忙关火抹上生菜油,跑去向隔壁的老师家属请教,如何做香甜的红糖油团子。月明星稀的夜晚,当她端着喷香酥脆的花生米和香甜可口的红糖油团子走进教室时,孩子们欢呼雀跃。
她曾有个法官梦,但高考失利未能如愿。大学期间,她自学了法律本科专业,期待有一天能了却心愿。仲春时节,有个机会能让她实现梦想。当她兴冲冲地把好消息分享给她最喜欢的学生时,那学生却庄重地恳求她:“汪老师,这种转行的机遇今后可能还会有。但这次高考,求您不要丢下我们。”那晚,窗外的风呼啦啦吹了一夜,想着那学生虔诚的眼神和祈求的声音,她失眠了。辗转反侧中,她艰难地做出决定,为孩子们放弃了难得的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年高考,她教的历史学科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她也赢得了孩子们的尊重和信赖。
刚到这所学校时,年长的谭老师和她是同乡,只要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谭老师都会叫她的孙子魏巍来请她。老远就看到小魏巍边跑边甜甜地喊:“汪嬢嬢,我奶奶叫您去家里吃饭呢。今天奶奶做了嫩豆花哟!”“今天奶奶炖了腊猪脚哦!”“今天奶奶买了斑鸠叶豆腐哟!”……谭老师和她丈夫老牟像亲人一样,陪她度过了刚参加工作、人生地不熟的第一年,给了她铭刻终身的温暖记忆,也让她在后来的工作生活中,坚持用行动去温暖、帮助新来的老师,让爱接力一代代传下去。
下二坝的郎朗书声、四龙溪的潺潺流水、激情燃烧的青葱岁月,温馨如昨,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