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华睿
家有薄田几分,以前种的是水稻和蔬菜瓜果。屋门前本是块荒地,长了些杂树和野草。我四五岁时,母亲把树打理了一下,杂草都清理了一遍,将地里的红石、残瓦拣出去,又从屋后菜圃担来些沃土,最后种上了黄瓜、番茄和豇豆。
第一年,由于屋前的地太贫瘠,种上的黄瓜和番茄长得枯瘦干瘪、皮皱囊粗,没一点灵气。第二年下苗后,有了腐土的加持,它们顶出土的芽瓣,看着鲜嫩。一块死地复了生,母亲很高兴,施肥浇水,忙得乐此不疲。
七月,黄瓜藤绕着竹竿,迎光攀爬,比人还高,藤蔓隔三五寸就有分杈,杈边嫩绿瓜叶下,藏着朵朵小黄花。晴天,蜂围蝶绕,各种昆虫沿竹竿或藤蔓往上攀爬,有吃露水的蚂蚱和夏蝉,也有吃花蜜的花蛾和瓢虫。
高山上昼夜温差极大,园里的番茄怕寒,得用薄膜罩起来,待长至半人高,在番茄秧顶端的薄膜处撕开个洞,以便蜂蝶授粉。纵是这样悉心照料,每年的收成仍不算好。对比起来,豇豆算有天生“硬气”,自下苗到成熟,除需在爬蔓和开花时施两次肥,不必额外精心照顾。成熟的豇豆一缕缕如春柳垂枝,但更粗壮,内包椭圆豆子,看起来像竹节虫。
月上中天时,溪谷沟渠,水浅石露。山影随月移星转,也一点点拔高了,天地一片疏阔。这时节的瓜果都开始成熟了,富余的,可以背到市场上去卖。黄瓜用瓜叶包好,豇豆用棕树叶捆齐,出发前,汲井水清洗。那时父母农忙,我就约村里同伴,背着黄瓜、豇豆到市场售卖,黄瓜论对、豇豆论捆,大多五毛钱起售。多数时间,我们的菜能在集散前卖完,能赚十几元钱。
黄瓜和豇豆藤枯萎后,水稻开始抽穗,起初一两粒谷壳冒出头,花和谷壳混在一起,远看似绿潮前绽开的雪色浪花。田边地垄,长着各色野树莓,有红有黑。红莓枝干挺直,刺大且尖,果实多在刺树顶端的小叶片间,果蒂上有五片未脱落的绿色花瓣,沿果实表面环绕铺开。黑莓叶片较大,枝干酷似藤蔓,却不会向上攀爬,多是搭在竹枝或树枝上借力,风一吹就滚落在地。无论红黑,稻花飞扬时,它们就成熟了。村里的孩子为莓中的一点甜蜜,也开始活跃起来,相邀摘两片荷叶,一张顶在脑袋上防晒,一张则用来盛装莓子。摘莓得躲过树枝上零乱横生的刺,伙伴们不愿伤及树莓枝丫,就套上厚厚的衣服,手裹麻袋或毛巾采摘。于是,田间便有了夏天穿棉袄的“奇观”。
夏天,吃不完的树莓可以用来做莓子酱。只需将莓用盐水泡洗,晾干后装进小罐,放三分糖,封好罐口,置于阴凉处存放,一个半月后开罐,香气扑鼻,吃起来酸甜可口,十分解暑。
后来,父母跟着我搬进了城里生活,大部分土地借给村里人耕种,唯独屋前那块地,母亲留了下来,并立下规矩:周末闲暇时,要开车送她回去种菜。
地里种的,依旧是应季蔬菜。去年,母亲不知从何处移植了两株树莓到地里,说是让孩子也享受一下我童年时的乐趣。不久前回家,我发现树莓开始成熟了。母亲在园里摘了半天,给孩子吃了几颗,剩下的用盐水泡着。晚上,她搬张方桌放在院子里,招呼孩子过去做莓子酱。月亮又高又小,却很亮,孩子一边学着做莓子酱一边欢快地冲我们喊:“爸爸妈妈,很快你们就可以尝到我的劳动果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