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华睿
严格来说,老鹰茶是非茶之茶,与我们熟知的苦荞、苦丁、菊花属同类,均是非茶之茶的家庭成员。
老鹰茶又叫老荫茶,为常绿乔木,属樟科毛豹皮樟。喜阴凉而衷水气,多长于崇山峻岭之间,成型周期极为缓慢,是一种珍贵的原始野生茶。史料记载,老鹰茶作为特有古茶种,在我国西南方民间已有数百年的饮用史。为保存工艺制作的完整性,2016年,重庆市将老鹰茶传统制作工艺收集在123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
相传很久以前,我国西南部大山深处,一勤劳山民家对面的半山腰处,有一七八丈高的大树,树高枝茂、叶厚茎长。一次山民打柴归来,路遇受伤老鹰栖在枝头啄食大树的叶子,颇为惊异。山民观察十多天,老鹰伤愈就不再来啄食树叶了,山民将此事存在了心上。后来一次,山民耕种时不慎伤了腿,自用草药效果不佳,忽想起老鹰吃树叶的事,脑袋转到“动物是天生医生”的老话,山民让家人采撷树叶。树叶生食难以下咽,转而煎煮喝汤,腿伤很快就痊愈了。山民将此树叶命名为老鹰茶,并将食用功效传给亲邻,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很快,西南大部分山民都用此树叶煎茶,饮用健身。
另一个故事则与红军相关,1934年春,大巴山区忽蔓延一种“窝儿寒”疫病。红军很多连队病号不少,战斗力锐减,卫生队与当地老中医会诊,以老鹰茶和柴胡等中药材熬汤内服,很快便遏制了病情,部队重现了生龙活虎的状态。
老鹰茶的制作并不复杂。清明前后,老鹰茶树开始抽芽,也是一年里制作茶叶的最好时刻。日出之前,翻山越岭,至僻静森林,从茶树上摘下嫩芽,下叶阴凉后炒青,趁热装于细纱布口袋,置于石板或茶板反复揉锻,再放进茶锅二次翻炒,焙干所有水分即可食用。若是老叶,则需静放半年轻微发酵,保证其醇香口味。老鹰茶富含芳香油,经炒制和轻微发酵后含多酚类化合物。开水冲泡,汤色淡黄而透亮,用水煎煮,则茶汤红亮、光可鉴人。浅斟一杯,清香浓郁、滋味醇厚,香气于舌尖久久回旋,滋味在口腔经久不散。若置一碗茶汤在静夜庭院,清丽色泽将月影浮于杯中,月光霜色似的在杯盏间流淌,仿佛生命的光热在一碗茶汤中找到了归处。
《本草纲目》载,老鹰茶有“止咳、平喘、祛痰、消暑解渴”等功效。民间则有老鹰茶可消暑解渴、提神助兴、健胃开脾的说法。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老鹰茶颇为大众,重庆的大街小巷、黄桷树下,到处都是老鹰茶摊。夏天,随处可见老翁或老妪,在街边梯坎寻一处阴凉,支一张小桌,摆上一铜或铝壶,烤瓷的茶盘上倒扣几盏玻璃杯,路人寻饮时,取下一盏,用茶水洗净,另倒一杯给路人饮用。连喝两三杯,凉丝丝的茶气儿自口腔滑行,撞在咽壁,打个转,直溜溜地落到胃里。路人刚刚头顶还冒着大汗,一杯茶下去,满身的暑气尽消了去,精神抖擞地迈向了自己的目的地。
小时候,父亲钟情夏夜在庭院中煮茶喝茶。十来平方米的小院,自建一炉,上覆铜茶壶。一家人在堂屋吃过晚饭,父亲到阁楼抓上一把老鹰茶,将茶壶填至三分之二,灌满屋边涓流不歇的山泉水。父亲搬张摇椅坐定,静待水沸。孩子们童心尚厚,且稚趣未废,很难在小院静坐,早早奔至院外,在覆满月光和星光的草稞里捉萤火虫、夜蝈蝈。天上布满了星星,叶丛里藏着虫鸣,溪边流水宛如琴音哗哗奔流。玩闹累了,便跑回院里,抓起炉边的陶瓷茶缸,喝到见底,那一口茶,是人生美好的回忆。而茶缸里厚厚的茶垢,映照着满天月色,窥破天机似的,让孩子们感觉到生命蓬勃生长的喜悦。
有些茶舍,通常有庭院接引,复古小院精选姿态优美、芳香清雅的植物,茶室往往在一丈见方,内置一炉、一画、一花,顿生清幽之感。茶客安坐蒲团,煮一壶清茶,于幽雅环境中,自鉴诸事的伴随与远去,畅饮之时又留有深思人生的余韵。老鹰茶则不同,似乎已经偏离了茶叶本性,普罗大众,人人可亲。外来人到重庆,笃定会认为此地茶饮的蓬勃。老鹰茶就隐在人流如潮的声色之外,给遛鸟、看报、闲聊的人一盏清凉。若于梯坎外的广场前,还可以看见几千人聚在一起喝茶,半数以上的茶缸,泡的都是老鹰茶,他们握着烤瓷茶缸,一坐就是一上午。
在重庆的老火锅店,老鹰茶是不可替代的必需品,有的店甚至连火锅的汤底也被老鹰茶取代。人们一边享受着麻辣在舌尖沸腾刺激,一边饮着老鹰茶败火解辣,酣畅淋漓,暗合了山城人的真性情。这是老鹰茶亲民的一面,也是它自由自在的一面。
人在草木间,是“茶”的字形,也是茶浪漫而多情的存在。对我而言,晚间于窗台捧一盏老鹰茶,远望楼底匆匆行人和车辆,是陌路,也像行于逆旅的你我他,追寻的脚步似这茶汤的灵性,激越、清润、阔大,多像人生道路,始于清苦,终于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