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劲辉

他是我同事小D的高中语文老师。

那时候，他刚毕业就接手高二文科班的语文。清瘦、文弱的身板儿令人担心。15、16岁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很闹腾的。据说，他第一次去上课，孩子们因为有新老师的到来，兴奋异常，喧闹、争吵、拍桌、捶凳……各种声音，不一而足。老师走进教室，用犀利沉静的目光环视一周，尽管默默无语，但却气场全开。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字迹遒劲，笔力雄健！小D说：“那一瞬间，我们既没了声音，也没了动作。太震撼了！”

他要求学生背诵的文章，有的是课本上的，有的是他自己补充的。小D他们淘气，不肯背诵。他以身作则，任凭小D他们考验，“指哪打哪”或全文背诵。小D他们觉得背课文对老师来说太简单，就加大力度，要求老师默写出来，不能出任何差错。老师只说了三个字：“赌注呢？”小D他们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有人小声说：“老师，你要是能马上把《鸿门宴》《报任安书》《离骚》这3篇文章全部背诵并默写出来，没得任何差错，我们全班就接受你的任务，背诵你说的文章。”

那天的晚自习，全班同学就做两件事：听老师背书，看老师默写。

他们瞪大眼睛想要找出老师默写中的错误，结果，不仅汉字，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都没有！后来，小D他们心服口服；再后来，念了中文系的小D才知道，当初的他们是多么的稚嫩。

他不是班主任，只是一个语文老师，从不表达对小D们的爱护，却总在他们受到责罚的时候挺身而出。

小D说：“记得有一次，我们班几个男生躲在厕所里抽烟，被校长逮个正着。校长提溜着他们到办公室，说要处分他们，因为学校三令五申不准抽烟，更何况躲在厕所抽烟。是他，以无比诚恳的语言请求校长给孩子们一个机会，他说一定会让孩子们认识到错误，并保证再不抽烟。”

事后，他带着这几个男生来到自己的住处，拿出自己储存的香烟。男生们看着没有开封的香烟，面面相觑，不敢伸手。他自己打开，掏烟、点火，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我是个孤儿，父母去世得早。原本我有个弟弟，要是还在的话，应该和你们差不多大，该念高二了。”说话间，眼泪从他的镜片后滚落。“我弟弟初三那年，他学着抽烟，我越是不准，他越是偷着抽。有一天，我看到他在家附近的一条小路上，手里捏着一支点燃的香烟。我就大声呵斥他又抽烟！他手一抖，身子一蹿，就往小路旁倒去。”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淌，声音也哽咽不止：“我忘了，那条小路旁就是一口很大、很深的鱼塘，我弟也忘了。我只听到‘扑通’一声，弟弟便不见了踪影。我恨自己不会游泳，不能下去救他。我弟虽然会游泳，但惊吓之下，似乎忘记了挣扎。鱼塘附近的人们马上帮我去救他。可是我们再次找到他，已经是第二天。后来，我再没了弟弟。我也学会了抽烟，但是我只在他的生日、忌日以及团圆的节日里，一个人点燃香烟，纪念我的弟弟。”

这时，那些偷着抽烟的男生眼眶红了，他们静静地看着老师那仰望天花板紧闭的双眼，还有那张大的嘴唇。老师语重心长地讲道：“我从不苛责你们，因为看到你们，我似乎就看到了我的弟弟。但我也从不放纵你们，因为放纵你们就等于放纵我的弟弟。我真心希望，你们能阳光成长、勇敢坚强。”

讲到这里，小D感叹：“每次上课，老师总会把讲台收拾得干净而整洁，再开始讲课。他发音字正腔圆，板书整齐规范，书写流利自然，态度温厚和蔼。他那信手拈来的典故，脱口而出的珠玑，随心而发的妙语，无一不震撼着我们无名躁动的青春。他没有雄健的体魄，却给我们撑起了一片无雨的天空；他没有建筑师的双手，却给我们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石；他没有艺术家的眼光，却给我们建起了一座座雄伟的大厦。他是我最尊敬的老师，他是我们永远的兄长！”

这样的一名语文老师，虽平凡，却用平凡来铸就辉煌；虽清贫，却用清贫来造就精神的富有。

语文老师总是说：“我从不自诩传道授业解惑，我只是孩子成长路上的一个陪伴者，一个比他们年长的同行人。我要用我的微笑抚慰着他们的心灵，用我的自信去唤醒他们的沉默。”